16生气了

打车前，王裕先换上高领和长裤，全身包裹得十分严实，对着镜子大幅度动了动四肢，确保伤口不会露到外面，告别杨泳后，坐上车过了两个小时，终于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农村。

村子道路复杂且狭窄，外来车子进去了不一定出得来，王裕索性让司机在县城里停车，转而叫了辆三轮车送他进村。

小三轮两边车帘随着冷风狂甩，耳边响着巨大的引擎声，王裕扯着嗓子给司机指路，手臂紧紧抱着行李袋取暖，不久后，他终于看见不远处那一幢房子，门前的大树上挂了一串金灿灿的小灯，有个坐在轮椅里的老头守在门口，眯起眼盯着疾驰而来的车子。

“爸！”王裕跳下车，向王乔招了招手，连忙跑过去推他的轮椅。

“怎么今年这么晚才回？工作很忙吗？”王乔问。

“除夕上班能拿三倍工资，五点刚下班我就坐车回了，路上堵了一会儿。”王裕换上拖鞋，一进客厅刚好见到王霄和母亲从厨房端菜到桌上，“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王娇顿时喜笑颜开，解开围巾擦了擦手，冲过来抱住他，“路上很累吧，今晚多吃两碗饭。”

四人围着圆桌坐下，今晚的菜肴丰富，集齐了“蒸炒炸煮”四种做法，王裕只盛了一勺米饭，打算多吃几个炸鸡翅，他在王乔身边坐下，顺便扫了眼父亲的腿脚，见其右脚上裹着纱布，王裕问：“爸，你腿怎么摔的？”

“晚上下楼梯不开灯，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王霄替他答了。

闻言王乔皱眉道：“哎呀，就你多嘴。”

“那心脏呢？”王裕又问。

“就那样嘛，不是大事。”王乔摆摆手。

老人一上年纪，稍不注意就会有很多毛病，王乔年轻时经常不注意休息，常常大半夜还在给别人补衣服，这四五年来手脚痛得没法长时间干活，眼睛也花了，近两年又说心脏疼，王裕带他去当地医院看过，但医生说不是大问题，吃药慢慢调理就好。

现在两老人家都不用上班了，全家靠王裕养着，偶尔在天台种点菜，吃不完就拿去市场卖，靠着积蓄和王裕转来的钱，两老人家生活算得上清闲。

一年了，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一起，一直互相夹菜，饭碗里总是满的，一顿饭吃了快一个钟头才结束。

村委会那边通知零点的时候会放烟花，大家暂时还不能睡，于是家里又煮了点汤圆糖水，王裕吃完便开始包红包，将钱包里仅剩的一千块钱现金包进去了，等着明早去祠堂吃席时发给小孩，接着搞卫生，擦地板时王裕出了一身汗，刺得伤口痛，他赶紧躲去厕所洗澡，擦好药后重新套上高领，搬了张小板凳到门外等烟花。

他打开微信，刷新了一下朋友圈，没一会儿便刷到周凌欢在九点多分享的照片，是一张他们一家五口的合照，周凌欢倚着沙发看向镜头，露出浅浅微笑，看上去很“礼貌”，一点都不热情，配文是“新年快乐”四个字。

旋即王裕点开和他的聊天窗，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好多字，忽然想到周凌欢今天在医院吼他的事，那股怒劲儿冲人，随即王裕删除了刚打好的文字，改发一条：“新年快乐。”

信息发送后，王裕莫名感到忐忑，息掉屏，期待他的回复。

会和周凌欢闹僵完全是他没想到的走向，王裕对周凌欢还是挺有好感的，如果可以处成朋友关系那绝对是个好事，可他没想到周凌欢这么放不下易感期时的一夜情。

手机蓦地振动两声，王裕立马划开手机查看消息。

周凌欢：嗯。

嗯？

嗯什么啊！

王裕突然感到气结，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天上霎时升起一簇烟花，连续华丽地绽开，他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正巧周凌欢的消息来了。

周凌欢：你在哪？

王裕：老家。

王裕：【烟花图片】请你看。

周凌欢：新年快乐。

-

大年初一早上，小小的祠堂挤了四张大圆桌，热热闹闹。王裕一家刚进去，大舅舅向他们招手，又让人加了四份碗筷，拉着他们坐下。

大舅舅叫王大兴，是王娇的堂哥，他拍拍旁边的椅子，叫道：“阿裕，过来坐。”

“舅舅新年好。”王裕微笑道，继而从兜里抽了封红包递给他两个儿子，大的今年刚十九，小的才上初中。

王大兴一把揽住他肩膀，拿起自家酿的黄酒倒进王裕杯中，他道：“今年工作顺利吗？你爸妈说你去美国玩啦？还给他们带了不少礼物，我看霄霄新鞋很帅啊！”

王霄听到有人谈论他，立马笑嘻嘻地凑过来：“谢谢舅夸奖。舅新年好！祝舅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哎你这小子挺机灵啊！”王大兴无奈笑起来，掏了两封红包给他，“要好好学习知道没！”

拿到红包后，王霄又转头找别人拜年了，王大兴再次搂紧王裕，凑着他耳边说话，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美国好玩不？”

“不是玩，出差而已。”王裕讪讪道，“公司给钱的。”

“公司福利这么好？！”王大兴瞪大眼，然后又压低声音问，“你不会英文也能去？”

“我给别人当助理，又不用我出头做生意。”

“哦哦…”王大兴沉默一秒，突然说要和他干一杯，两人分别抿一口酒后，他蓦地一转话锋，“阿裕啊，我打算让你表弟去城里发展，毕竟在这个小县城里能有什么出路嘛！”

他看王裕笑容凝固，拿酒杯和他碰了下，将酒一口喝空，王裕见了连忙干了酒，心里直觉不妙。

王大兴道：“最近到处都在招人，我想你们公司应该也是吧？”

“啊。”王裕表面波澜不惊地回他一声。

“你看你能不能安排一下，给表弟弄个实习职位……”

“这我真不行。”王裕没等他讲全便打断他，一脸为难，“我哪儿有这么大权利，舅舅，这个我真的没办法。”

“哎怎么会不行呢，你前几年不是升的很快嘛，刚上班一年就给你爸妈盖了新房子，听说还在城里买了套公寓，你这几年难道还赚得少吗？”王大兴一皱眉，小声道：“你是不是嫌麻烦，不想帮舅舅？现在村里最有出息的可不就是你嘛。我们两家经常互帮互助，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你和你弟小时候也经常来我们家里吃饭，现在你到外面有成就了，帮一下表弟明明是轻而易举地事情—你就当给舅舅个面子，行不？”

王裕皱起眉，故作考虑状拿水冲了冲杯子，倒上一杯茶。

平时舅舅家确实帮过家里一点忙，爸妈身体哪里不舒服时，都是舅舅开车送他两去医院检查，八年前王裕刚从学校出来，也是舅舅托关系把他塞进县城一个小厂里工作，这点人情确实该还。

但他怎么给表弟安排个职位啊？安排他在旁边观摩工作现场吗？！

“舅，我再想想吧。”王裕暗自叹气。

“行。”

这饭吃得王裕肠子愁，美味佳肴变得食之无味，给表弟安排进“公司”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也不能拒绝大舅，否则爸妈和舅舅一家的关系也会有牵连。

中午回家后，王裕睡了个午觉，不料两三点的时候王大兴带上大表弟，提着大包小包拍响了不锈钢大门。

“舅你怎么上家里来了？我爸妈去太婆那儿了。”王裕苦笑着，眼里无光。

王大兴：“还是为了上午那件事嘛！”

“……先进来吧，我给你们弄点茶。”王裕请他们进客厅，开了罐绿茶，“来，新开的茶，看看好不好喝。”

“我想喝橙汁。”王大宇被热茶烫到嘴，稍稍有些不满。

王大兴：“挑什么啊你。”

“没事没事……”王裕正要起身到厨房拿瓶饮料，就被舅舅按住肩坐回原位，“不麻烦你了—你看上午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想得怎样了？”

能怎么办啊舅舅！他放下茶杯，无奈道：“这个我真没办法，大宇就算真进去了也只能打杂，没有发展空间呐。”

王大兴：“那就给他个打杂的职位呗，我们大宇可以慢慢升上去嘛。”他就是不信王裕一个没背景没学历的人都能在大城市找到工资奇高的工作，他大专毕业的儿子还不行了？

“这……”

见王裕一时语塞，王大兴打了一掌闷头玩手机的儿子，王大宇立马识趣地关上手机道：“表哥我真的做啥都行，就想出去看看。”

两分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王裕骑虎难下，纠结万分，他起来对着窗外咽下口茶水，思索半晌，忽然心念电转，他回过身清了清嗓子，对大宇道：“你说你什么都能做？”

王大兴抢答：“他肯定行，在外面做什么都强过留在本地吧！”

“我有个朋友开了家店，最近在招员工，我问问他能不能给大宇留个位置吧。”

“那可太好了。”王大兴继而把刚带进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这是些咱们店里秘制的手撕鸡，你带几包回去吃，家乡的味道总比外面好，哦对了，这儿还有你爸的药。”

“行，谢谢舅舅。”王裕接过东西，打量了一下递来的两包中药，“我爸什么时候开始吃中药了？”

王大兴挠挠头道：“吃挺久了啊，他说西药吃得他头晕，就让我带他去中药店看看，说要调理下腿脚。”

闻言王裕没有多问，把这一包两包的东西搁到桌边，王大兴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他，“以后到城里，大宇就有劳你照顾了。”

“嗯嗯嗯。”

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彻底失去了笑容，托着腮犯难。踌躇半晌，王裕点开和某人的聊天窗，认真挑选了一个可可爱爱但略带讨好意味的表情发过去，守在屏幕前等着。

三分钟后，周凌欢：有事？

【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

周凌欢：？

怎么感觉态度变凶了。

王裕用指尖敲敲桌子，思考数秒，决定开门见山地发问。

王裕小心翼翼道：“那个……你开的店什么时候开始招人？”

周凌欢：最近。

王裕：电话聊？

周凌欢：好。

“周凌欢？”王裕轻声喊道。

“嗯。”

他的声音听上去不温不火，王裕继续道：“话说你招人有什么条件吗？”

“……你要应聘？”

“那倒不是。”王裕边在桌上画圈圈边对他说明意图，“我有个表弟他想去市里生活，他爸爸拜托我帮他找个工作——我觉得他应该挺适合去你那儿的，你看看……要不要考虑一下他？”

不料对方果断道：“不招。”

等王裕再把眼睛挪回屏幕上时，周凌欢已经挂断了通话。